杏林春暖(14)

教学查房,本就是以学习为主,上级医生会选择相对典型或者有特点的病例,以此来考察下级医生的临床知识,并训练他们的临床思维。

心电图说难不难,说简单并不简单,再加上肌肉震颤引起的伪影,很多实际图像上的特征并不如书上举例的明显典型。周泽楷虽理论知识不错,但实践经验有限,纸上的十二条线看似熟悉,实则陌生,他上瞅瞅,下瞅瞅,心里有些想法,却又不敢确定,只得一看再看,直到眼里发花,才不太确定的小声说道:“……心肌梗死。”

举棋不定的语气让早就等的不耐烦的韩文清眉头紧皱:“提示哪个部位的梗塞?”

周泽楷只好又垂下头去看,看了半天,也不敢胡猜,只好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。

韩文清拿回病历夹,板着脸,严肃的看向周泽楷,后者正垂着头,刘海盖住了眼睛,只有塌拉的嘴角透露出些许沮丧。

“这是你们组的病人吗?”韩文清继续问,声音偏冷,听的周泽楷心里发慌。

“是。”

“住了几天?”

“……一周。”

“这个是入院时就有的心电图,你既然不懂,有没有问你的老师?”

周泽楷顿了一下,但没有去看张佳乐, 如果他此时抬头,就会看到韩文清越发不满的黑下脸,而熟悉自家主任想法的张佳乐早就心如死灰。

沉默被解读为默认,果不其然,韩文清劈头盖脸就是一声“胡闹”。

“不看不问不学,你来心内科实习是为了什么。一个礼拜的时间,你却还不清楚自己组上病人的心电图,那你怎么去理解接下来的检查和治疗方案。医学是门严谨的科学,不是闹着玩的,你还是实习阶段,首先把态度放端正了。”

韩文清几句话把周泽楷一直以来的成绩付之一炬,深知这个实习生有多努力的张佳乐实在于心不忍,便出声想替他辩解:“这个不怪他,是我带教的不好,太忙,都没时间给他讲解。”

但韩文清毫不领情,目光仍刀一般刺在周泽楷身上:“你的老师没时间,你自己不会主动问吗?这里不是学校,我们没有义务给你解释所有的东西,你想学,就好好学,不想学,也没人逼你。”

周泽楷被骂的满脸通红,病房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,道道带针,戳的他体无完肤,心头血咕噜噜的直往外冒。连病房里的病人都掩着嘴笑,好心的替这位帅气的小伙子开脱:“人家还是学生,韩主任就别为难人家。”

但韩文清却摇摇头,声色俱厉:“我这是为他好。”

每一句,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周泽楷心头,一句“为他好”听的他将嘴唇内的黏膜生生咬出血来,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,眼眶里头一阵阵的发酸。周泽楷深吸几口气,死命的眨眼睛,才强忍着不让雾水蒙上来。

之后,韩文清就像没有发生过这一切般,继续着教学查房,也没有人把那段不快放在心上。对他们来说,这不过是老师批评学生,上级批评下级,在这家教学医院里,在这个心内科病区里,实在是太过稀疏平常。

期间,张佳乐曾偷偷靠过来,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后背,但周泽楷没半点反应,恍惚的站在队尾,度日如年。

 

临近下班的时候,刚忙完回来的张佳乐一进办公室门,就看到周泽楷正手里拿着早上查房的那份病历夹,低头看着。

张佳乐看着他那个样子,心里挺难过。

周泽楷好学,张佳乐比谁都清楚,已经很少没遇上这么认真的实习生了。

不说别的,就说心电图的事情,周泽楷就不知请教过他多少次,但张佳乐负责着整个病区,有40多个病人的情况要他掌控,每天忙得陀螺似的,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谈话、改医嘱、签病历、做手术,实在忙的没有空闲,绝大部分时间只能点到为止,让周泽楷自己看书琢磨。

张佳乐有点后悔了,早知道这样,还不如不拉着周泽楷到自己组。他宁可自己忙一点,也不想耽误对方。

但他又不敢真提这个建议,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种话,和把人往外推有什么区别,太伤人了。

张佳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,杵在门口郁闷的直挠头。

察觉到门口有人,周泽楷抬起头来。张佳乐被那双玻璃球似的黑眼珠子看的心虚不已,慌忙掩饰着干笑几声:“那个,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,都是我这个老师当的不好。这几天有空一定跟你再讲讲。”

周泽楷点点头,试图笑一下,告诉对方自己不在意,但到头来只能勉强的弯了弯嘴角,眼里挤不出半点笑意。

张佳乐看的心里挺不是个滋味,还想再安慰几句,却听到当班的护士在办公室外扯着嗓子喊:“张佳乐,急诊室电话,让你会诊!”

“现在?”

“对,现在,胸痛待查。”

张佳乐看了眼还有十分钟就到下班时间的钟表,哀呼了一声,正抬脚准备走,忽然灵光一现,站住了回过身问道:“要不要一起去急诊室,说不定今天老叶上班呢。”

张佳乐以为周泽楷会心情好一些,但没想到对方却微微变了脸,还没收起的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。

细小的肌肉变化迅速而无声的渗入表皮之下,转瞬即逝,周泽楷缓慢的摇了摇头,再看不出喜怒。

张佳乐也没强求,只是觉得有些怪异,临跑出门前回头再看了眼,看到周泽楷又低下头,看着心电图,一动不动,明明睁着眼睛,却像是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梦。

 

周泽楷不知不觉,一坐坐到五点半,夜班医生都来上班了,张佳乐却还没回来。后来向护士打听,才知道急诊室的是个心肌梗死的病人,张佳乐直接上了手术台,现在还在导管室里。

周泽楷想应该不会再有自己什么事情,这才换下白大褂,收拾好东西,并特意将上午教学查房的病历资料用手机拍照,准备拿回寝室慢慢研究。

一过立秋,天就开始暗的早,大片天空只有西方一个小角落还透着点夕阳的余晖。

周泽楷盯着自己的脚尖,一步步走在回去的路上。

他还在想今天早上的教学查房,想起自己看向那张心电图时的茫然,想起韩文清不留情面的指责,想起周围人略带看好戏的眼神。

想着想着,眼睛里又开始泛酸楚,周泽楷仰起头,想让自己好受点,但当看到昏暗的夜空,斑驳的星影,当忽然意识到‘啊,又忙到了这么晚’时,疲惫和孤独感便一涌而上,压的他几乎想要蹲下来。

肚子里空空当当的。中午没什么胃口,几乎没怎么吃,下午不到五点便已饿的不行,直冒酸水,刺激的胃黏膜一阵阵的痉挛收缩。周泽楷疼的厉害,只好不停的灌开水,靠着随身带着的一小块巧克力,才熬到了下班。

周泽楷记得,那是叶修第一次见面时给的那块,没舍得吃,就一直放在了书包里,经过了融化又重新结块,再从内口袋里翻出时,已歪歪扭扭,看不出原来是方是圆。

不过,含在嘴里还是那么甜。

直到现在,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巧克力的一丝甜味。周泽楷吸了吸鼻子,拿袖子胡乱擦了几下脸,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,便走了进去。

店面不大,脏兮兮的,几张桌子,几张塑料板凳,两盏白炽灯,便是餐厅。

周泽楷不讲究,现在对他来说,满汉全席和牛肉拉面毫无区别。菜单就挂在墙壁上,周泽楷盯着菜单,一时定不下是该吃面还是吃饭。

“一碗牛肉面。”

这时,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,周泽楷一愣,便看到桌子对面已坐上了人。

叶修把公文包往看上去油腻腻擦不干净的木板桌上一扔,觉得店里有点闷,便解开衣领,卷起了袖子。

“小周,吃面还是吃饭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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赶上发下半了。

之前有姑娘说小周肯定能答出来,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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