杏林春暖（26）
周泽楷在原地愣了几秒，一转身便疯了似的往实验室外冲。一看不对劲，同在实验室的江波涛赶紧追过去，在楼梯口追上他。
“小周，你知道去哪里找叶老师吗？”
江波涛的喊声并不响亮，却很及时，一字不漏的落入周泽楷空白一片的大脑里，拉着他惊出在外的魂魄草草回了位。
听到喊声时，周泽楷已经冲下半层楼梯，脚步猛地一顿，回过头看了眼江波涛，空洞的眼神这才逐渐聚焦。他摸出手机，哆嗦着手指，飞快按下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。
“——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……”
为什么？
怎么办？
叶修……
周泽楷握着手机，脊背上的细汗一层又一层，四肢冰冷，仿佛落入冰窟冷窖，连胸腔都给冻上了，一口气也透不出来。
江波涛不知道情况，只看到周泽楷维持着通话的状态，却一言不发，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，晃了晃身子，靠在墙壁上一点点的蹲下来。
江波涛吓了一跳，赶紧冲过去抢过手机，这才听清电话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的电子女声。
“小周，你别急，叶老师手机不通，我们打急诊室其它人的电话看看。”
周泽楷点点头，明明担心的一分一秒都坐不住，却偏偏六神无主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，身体里积了团气，正疯狂的四处冲撞，撞得脑子咚咚咚的回响，撞得心脏一阵阵的刺疼。他抱着膝盖，原本清澈的眼眸被蒙上一层灰，无助的就像是迷了路的孩子，看得江波涛忍不住也蹲下来，一边打电话，一边用手掌在他脊背上轻轻安抚。
明明几天前还一起吃过饭。
明明昨天还发过短信。
怎么一转眼就生病了呢？
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，前辈这么好的人，怎么就会这么倒霉呢？
周泽楷试图让自己冷静，但焦虑盘踞在他心头萦绕不去。
他想起那天，叶修安静的靠在自己怀里，身体是那么的柔软，神情是那么的疲惫，周泽楷想着想着忽然就想不下去了，他宁可自己脑海里都是叶修叉着腰跟人斗嘴的样子，他也不要想起叶修那么虚弱的一面。
他好不容易才认清自己的感情，好不容易才得到前辈的回应。
他还没有毕业，还没有和前辈生活在一起，他和叶修之间还几乎什么都没有开始。
为什么命运就要和他开这么大个玩笑。
周泽楷想不通，心里头被人剜了一刀，难过的想哭。
等江波涛挂下电话，周泽楷觉得自己像过完了一世纪这么长。
江波涛直接挑了重点，一个字一个字的加上重音：“小周，听我说，前辈没感染病毒。”
周泽楷猛地抬起头，原本灰黑的眼睛瞬间闪起亮光。他一把拽住江波涛的肩膀，用力到几乎能把骨头掐断。
虽然很痛，但江波涛忍着没说，再次点了点头。
周泽楷浑身一颤，缓缓松开手指，扑通一下跌坐到地上，脸埋在胳膊下，肩膀微颤，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。
江波涛呼了口气，拍着对方的肩膀，说：“苏沐橙的消息，应该可靠的。据说已经排除新型病毒感染的可能，叶老师现在在呼吸科住院。”
周泽楷抬起脸，眼角红通通的，他胡乱拿袖子擦了擦，抓着江波涛重重的说了声谢谢，便一刻不停的冲了出去。
呼吸科在住院大楼顶层，周泽楷挤在拥挤的电梯里，看着楼层数字慢慢跳动，直到停在23层，感觉自己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。
由于穿着白大褂，再加上之前实习认识，他很快找到了叶修所在的单人病房。
门开着，能清楚的听到叶修有些沙哑，但还精神的声音。
“你看我这片子，哪里符合病毒感染的表现了，这不典型大叶性肺炎吗，就你尽穷折腾，送什么病毒学检测，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呼吸科的。”
叶修坐在床头，手里攥着CT片哗啦啦的抖着。
杨聪不吃他这一套：“你这绝对高危人群，不筛怎么行，喻文州说的啊，宁可错杀不能放过。”
“少拿文州压我，他急诊当年还是我带的。我要出院，点滴我回急诊打去。”
“老叶你也差不多点，都40°了还上班，还要命么你！”
“哥命硬着呢。”叶修哼哼唧唧的不服气，一转脸，就看到周泽楷红着眼睛站在门口，愣得他把刚到嘴边的垃圾话又咽了回去。
顺着叶修的视线，杨聪也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。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，恍然大悟的点着指头说：“我记得，你是叫——周泽楷，对吧。”
周泽楷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过于露骨的流连在叶修脸上，规矩的跟杨主任点头行礼。
“我去年急诊室的时候带教过，”叶修向杨聪解释了几句，又问，“小周，你来探病的?消息传得倒快。”
周泽楷僵着脸，木讷的点点头。
杨聪也没多想，让叶修安安心心养病，就离开了病房。
周泽楷把门关上，然后死死盯着人，一步步走到床边坐下。
叶修看上去没想象中那么病怏怏，因为咳嗽的关系，还戴着口罩，头发乱蓬蓬的，穿着套大号病号服，露出白净的脖子和刀削似的锁骨，一只手的手背上留着针头，可以隐约看到青色的血管分布。
“小周，你怎么来了，谁告诉你的？没什么大事，一点点肺炎而已，很快就会好。”
看到周泽楷，叶修很是意外，凑过去说了一连串话，但对方一声不吭，眼眸里黑洞洞的，深邃的吓人。
虽然生病让叶修的反应不如平时利落，但再迟钝他也看得出，周泽楷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，所以，在对方伸手靠过来的时候，叶修既没问，也没躲。
周泽楷捧住了那张苍白的脸，摘去碍事的口罩，像是要确认存在一般在皮肤上轻柔的反复摩挲，眼周、颧骨、鼻梁、耳廓，一处不漏。他往前靠了靠，额头贴着额头，鼻尖对着鼻尖，缓缓闭上眼睛，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。那声音像是落雪，悄无声息的落在叶修心上，积了厚厚一层。他的指尖有些湿冷，掌心却热的发烫，手掌沿着皮肤一点点的下移，最后长久停在颈边的动脉处。
白皙的皮肤下是来自生命的搏动。
一下一下，规律而有力。
两人靠的如此之近，叶修数着对方层层叠叠的细碎睫毛，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热鼻息，所有被触摸过的地方都像要烧起来一般，热得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发烧。
周泽楷就这样静静的靠了好一会儿，才依依不舍的抽身离开。他坐回椅子上，将叶修衣服的领口往上提了提，轻轻捧起那只打针的手，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，塞到了被窝里头。
“40度？”他开口问道，音节从喉口滚出，压得很低很低。
叶修想了想，猜对方应该是听到自己刚才和杨聪的谈话。
“哦，有点点发烧，还好，今天已经退下来了。”
“有点点？”
周泽楷挺直了背，但依然低着头，在叶修看不见的地方危险的眯起双眼。
他生气起来跟别人不一样，既不吵，也不闹，一腔怒火全都藏在心底下，即便气到发抖，也不会在面上泄露半分，只是沉着脸，用深不见底的眼神慢慢磨。
叶修从没见过周泽楷这么沉心静气的样子，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，捉摸不透，但阴沉的骇人，感觉自己正面对座蓄势待发的活火山，外头阴云密布，里头岩浆翻滚，有朝一日一旦爆发，绝对能把人烫得连灰都不剩。
叶修心虚的眼珠子上下转了一圈，直感周泽楷应该是生气了。
想当初，发烧住院没跟对方说也是因为不想让他担心，自己比他年长，理所当然应该多担待些。而且，在他心里，感冒不就是发烧咳嗽横竖两礼拜的事情，熬熬就过去了。
但话说回来，没打电话通知总是自己不对，不过手机没电总不能怪他。
叶修回握住周泽楷的手，讨好的往他手心里挠了挠。
“是前辈不对，下次生病一定跟你说。”
“下次？”周泽楷抬起头，眼神又深了几分。
那眼神看得叶修寒毛直竖。虽然被后辈压着气势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怎么好，但直觉告诉他，这时再不认错恐怕会出事。想想毕竟自己让人担心在先，总是理亏，权衡利弊，叶修果断选择先顺毛再说。
“不不不，没有下次了。”
周泽楷唇面紧绷，一双黝黑眼眸隔着刘海，笔直的看进叶修眼里。
“不生病。”
“行，保证吃饱睡好，把身体养的好好的，不生病。”
“少加班。”
“呃，这个有难度……行行行，哥答应你还不行。”
“不抽烟。”
“靠！”叶修虚弱的嚎了一声，但在周泽楷威胁的眼神下，没气势的跟猫叫一样。
“那，那我尽量少抽点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半、半包，极限了！”
“一根。”
“……你杀了我得了。”
一天一根，跟要了他命差不多，叶修还想狡辩，但下个瞬间，上半身就落入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。
“我只要你好好的。”
周泽楷的声音在颤抖，抱着叶修的手臂也在颤，他像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贝那样小心翼翼的，怀着一种失而复得的，欣喜若狂的，复杂到无法言语的心情，把叶修紧紧抱在自己怀里。
满溢的情感顺着两人紧贴的身体传来，叶修终于明白了什么。
他用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揉了揉周泽楷的后脑勺，然后滑下去在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拍。
“我没事，我会好好的，让你担心了，对不起。”叶修说着，艰难的在周泽楷紧拥的怀里换了个姿势，在他脖颈处亲了一下。
他看不到周泽楷的表情，只感到这个一身戾气的大男孩在安抚下一点点软了下来，埋首在自己颈窝处蹭了蹭。
小鬼。
叶修无声的笑了笑，也把人抱紧了。
正在这时，病房门被咚的一下撞开。
“叶修叶修，我们来看你啦——”
紧接着，从门外走进一连串人。走在最前面的是黄少天，在看清房间里的瞬间，嘴巴张成个大大的O型，他身边跟着喻文州，笑容扭曲的有点可怕，王杰希正在跟楚云秀边走边说话，顿时眼珠子瞪的两边一样大小，楚云秀则捂着胸口，受到了各种意义上的惊吓，走在最后的韩文清眼皮直跳，把正要惊呼的张佳乐一把拽了进来，然后大爆手速将房门紧锁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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